屢獲大獎的著名時裝設計師鄧兆萍為把嶺南元素帶到雪域高原等待了近20年——
文/羊城晚報全媒體記者 譚潔文
3月30日，西藏林芝桃花節，一場名為“桃花盛開的地方”實景大秀正在上演。在波密縣古通村漫山遍野的桃花下，模特們穿著結合了嶺南特色和藏區元素的長裙，在半濕的泥地上走臺步、定點、擺造型。
在后臺，主導整場時裝秀的設計師鄧兆萍激動得流下眼淚。作為一名成名已久的設計師，她早已習慣了鮮花和掌聲：她在2003年就獲得了中國十佳時裝設計師稱號，2016年榮獲中國最佳女裝設計師的稱號，在2021更是榮獲中國時裝設計最高獎“金頂獎”。
但對于鄧兆萍來說，從來沒有一場時裝秀能像這場“泥地時裝秀”一樣，讓她如此激動。為了把自己心愛的嶺南服裝元素帶到西藏的雪域高原，她已經等待了將近20年。
“這就是我夢想中的時裝秀。我這么多年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廣東設計師的西藏情緣
做一場“桃花盛開的地方”實景大秀的念頭，源于鄧兆萍進藏的經歷。
2000年第一次進藏，在珠峰大本營，鄧兆萍在高原反應下頭暈腦漲。一位朋友在電話里問她在哪，“我在一個身體在地獄，但眼睛在天堂的地方。”鄧兆萍喘著氣回答。
與嶺南文化的婉約溫厚不同，藏區的民族服飾和建筑色彩豪放明艷，給這位廣東設計師帶來極大的視覺沖擊。更讓鄧兆萍震撼的，是藏族人精神上的灑脫：“他們知道自己的來處，也知道自己未來的去處，我覺得這是很高的精神境界。”她把這次西藏之旅稱為“滌魂之旅”。
受西藏文化的影響，鄧兆萍在2003年的中國國際時裝周上，以“茶馬古道”為主題完成了一場時裝秀。她在T臺上鋪滿了枯黃的落葉，模特穿著暗綠色、淺棕色和橙色的藏族元素服裝，在落葉上走過。
在時裝秀進行到一半時，一位芭蕾舞演員穿著天鵝湖樣式的舞裙在落葉間起舞。這個創意源于鄧兆萍的芭蕾舞情結：“我小時候練習過芭蕾，我會把自己想象成天鵝，在聚光燈下跳舞。”
這場“茶馬古道”時裝秀好評如潮，為鄧兆萍獲得了第九屆中國十佳時裝設計師的稱號。看著T臺上的舞蹈演員在“茶馬古道”的人工布景下跳舞，一個更遠大的夢想在鄧兆萍心中悄然出現：她希望自己這只天鵝能在真正的西藏凈土上翩翩起舞——她希望在雪域高原做一場服裝實景秀。
“在這場實景秀里，雪山是我的背景，多彩的經幡是我的音樂，滿目的瑪尼堆是我的觀眾，而我，是凈地上翩翩起舞的天鵝……我還和朋友說，可惜我這只天鵝胖了一點。”鄧兆萍笑著說道。
夢想的種子，在鄧兆萍心中深深種下，直到16年后才開始破土生長。
2019年9月，鄧兆萍第一次去西藏林芝采風。聽當地的援藏干部說，林芝市波密縣在每年3月都會舉辦桃花節。她聯想到小時候讀的陶淵明《桃花源記》，一回到下榻的賓館，就馬上打開電腦查找林芝桃花節的圖片：桃花漫山遍野，中間點綴著幾處藏族特色的民居。鄧兆萍的內心漸漸篤定：“這就是我夢想中的人間仙境，我要把我的服裝實景秀放在這里。”
策劃這場實景秀時，鄧兆萍決定把廣州春節插桃花的習俗和林芝桃花節結合在一起。“廣州人喜歡在春節插桃花，寓意是‘宏圖大展’，‘宏圖’在廣州話中與‘紅桃’同音。”在服裝設計上，她將有嶺南特色的服裝面料和藏區的冰川、雪山等元素融合，還加入了林芝當地門巴族和珞巴族的族群文化元素。
泥地上的時裝秀
服裝設計和秀場策劃在鄧兆萍的腦海中逐漸成形。但要在海拔3000米的高原完成一場時裝大秀，并非易事。
首先面臨的是劇烈的高原反應。為了節約機票錢，鄧兆萍和她的團隊先從廣州飛到成都，休息不到三小時，便趕著早上六點多的飛機飛抵林芝，再坐了六個多小時車抵達波密。沒有時間適應高海拔環境，團隊里的導演和幾個模特頭疼欲裂，一邊吸氧一邊堅持彩排。
“在西藏，你可以一天經歷四季。”回憶起波密的天氣變化，鄧兆萍感慨良多。3月底時，波密的氣溫時常低至3攝氏度，一時下雨，很快又出太陽。模特穿著單薄的服裝走在濕滑的泥土上，高跟鞋時常嵌進泥里，衣服的長裙擺在泥地上拖行。
即便如此，鄧兆萍也堅持不搭建T臺，甚至也沒有鋪設地毯。她不想讓人工元素破壞這片凈地：“我希望這場秀的背景只有桃花、雪山和圣湖。我也不想在草地上走秀，因為一花一草也是生命。”
精美的綢面裙擺在泥地上拖得又濕又黏，鄧兆萍的助理在彩排間隙忙著把服裝烘干熨平。但鄧兆萍并沒有感到心疼。“平時我對我的作品真的是特別珍惜，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但是這次我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因為它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個小時的實景大秀落幕，鄧兆萍隨模特一起上場謝幕。對于這位已經登頂中國時裝界最高榮譽的設計師來說，她曾用“寵辱不驚”來形容自己，早已習慣了謝幕時的掌聲與喝彩。
但在波密，看著四周的桃花和雪山，踩著腳下的泥土，鄧兆萍仿佛聽見了雪域高原給她的掌聲。“我覺得我的夢想和心愿終于達成了。”
“嶺南文化是我設計的底色”
鄧兆萍的微信名稱是“候鳥”。即使去過再多地方，她認為自己就像候鳥一樣，哪怕飛得再遠，也會回到自己的家鄉——廣州。對于鄧兆萍來說，“回家”既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在她的時裝設計里，嶺南文化始終是她的靈感來源和設計底色。
鄧兆萍是一名地道的“老廣”。從小在西關長大，她經常參觀西關大屋，駐足欣賞它的趟櫳門和滿洲窗；她喜歡逛南越王博物館，在玉佩和杯器的展柜前流連忘返；她的爸爸也總在周末時，帶她去中山紀念堂和越秀公園的“五層樓”。“各種各樣形狀的古建筑和色彩斑斕的古代器皿，印在我的腦海里，我沒有辦法撇開對這一方水土的喜愛。”
1996年，鄧兆萍從服裝設計專業畢業，很快成立了自己的設計團隊、設立了自己的第一家專賣店。當時，來自香港的設計潮流正當鼎盛，但鄧兆萍依然選擇以嶺南文化作為她服裝設計的基本元素。對她來說，嶺南文化就像基因一樣刻在她的血液里，“我從骨子里喜歡這種東西，在設計服裝時我會不自覺地運用它。”
鄧兆萍在使用嶺南元素時得心應手。她在服裝面料的圖案上喜歡運用嶺南花果以及西關大屋、麻石街、趟櫳門等元素。她的第一場時裝秀以“織夢嶺南”為主題，以海珠區“瑤溪二十四景”中的元素為秀場布景；2017年，她把秀場搬到了廣州千年古道北京路，結合嶺南傳統工藝“三雕一彩一繡”，將廣州塔、陳家祠等廣州地標建筑，點綴在現代版型的時裝上。
在獲得金頂獎的時裝秀里，鄧兆萍以廣州非遺早茶文化中的“一盅兩件”元素作為服裝設計切入點，模特身著繪有蝦餃、腸粉、燒賣、叉燒包等圖案的服裝走上T臺。她把這一系列服裝命名為“心水清單”，“‘心水’是廣州俚語，是很心儀、很喜歡、很中意的意思。”鄧兆萍笑著解釋。
鄧兆萍并不滿足于讓嶺南元素綻放在T臺的聚光燈下，她更希望這些傳統元素能走入人們的日常生活里。因此，在設計服裝時，鄧兆萍并沒有讓自己的設計成為傳統元素的堆砌，全抄古人的漢服、唐裝、旗袍；嶺南元素在她的服裝上是點睛之筆，服裝的工藝結構仍是現代服裝的款式。
“我希望顧客能穿著帶有嶺南文化的衣服去上班、旅游，而不是讓它停留在離普通生活很遙遠的情景里。”
